在擁有愛的世紀裡悲傷,別推我離開 王策與張鈞𡩋的午後咖啡館

在擁有愛的世紀裡悲傷,
別推我離開
王策與張鈞𡩋的午後咖啡館

撰文/王懿莘 攝影/楊祖宏

澳洲大火剛剛過去,人們看起來像魚貫走出影院那樣地,走進了一種事後。新型冠狀病毒開蔓延,像十四世紀的黑死病,初時在那片大陸上生活著的人們,認為高貴血統不會染疾,然而後來、他們又紛紛說著,這是神對人類的一種懲罰,凡貪婪的、都須等價交換。

停擺的各個經濟體,不知不覺都陷入了一種凝重。世界各地滿目瘡痍,該崩潰的難以想像它的崩潰、該倒下的難以想像它的倒下,然而我們只是捏著大腿在等,等著計時器歸零的時刻。

在放得太過的暑假裡,慷慨激情,手指頭指著一個又一個別人,公審預演過度,心理準備褪去皮囊只剩下疲憊,更多像是一場狂歡後的隔日清晨,有酒後亂性的不安與羞慚。或者是,在放得太過的暑假裡,學習太久的游泳課,充滿氯氣的更衣室,泡出浮腫的皮膚,人們勉強地說著話去掩飾難受的尷尬。即使溺水,水深不過三米、尚有救生員看護;即使浮腫,也始終摸得到岸,岸並不像流冰,看得著、伸手一摸就消融。極地之中趴上海市蜃樓的一隻熊,伸掌想握一隻手,牠沉入海裡,想起曾經靠近的日子,灌入耳朵的海水波浪成旋律:「只是可惜,我的重聽,以為你說一起,原來你說的,是遺棄。」(註)

註:節錄自<太空人>歌詞,詞曲/ 吳青峰,收錄於2019《太空人》專輯。

往日真實故事集

如果環保只是作為一種流行,那會怎麼樣呢? 胚布袋上設計好看的圖案,假日時髦的一場街頭遊行,筆記型電腦上一張漂亮的貼紙,手機外罩上的一個美麗殼子,它們無聲地展示了:我很潮,因為我支持環保。

魚潛進了藍光裡,手中滑的是水族箱,那裡面沒有誰真正地游去了哪裡。我們將大海裝進一個一個華美的缸子,直到有一天,缸子一個一個破掉,我們才知道,或許我們從來就不懂、大海的樣子。

麥田是金黃色的

王策喜愛打扮,眾所周知。從第一年出賽,身邊就繞滿了人,各個都說他好看。他也曾在個人臉書上說過:「任何事情,不只是咖啡。設計,語言,髮型一樣。知道越多,要求越高,於是你的人事物就自然而然的精緻了起來。所以你當然不能停止學習。」特地請來旅英設計師黃彧雒操刀,店如其人,VWI by CHAD WANG 非常時尚漂亮。但是它美得不張狂、不喧鬧,它是一面精緻的襯景, 完好地展示了咖啡,在背後,王策悄悄地將自己想要的內容帶入其中。

「以VWI 來說, 最初在設定品牌時,我跟團隊就積極地在尋找相對而言、比較永續的一次性材質。在政府實施限塑令之前,我們就已經先設計好紙袋、布袋,選擇了紙吸管, 以及93.5% 可分解材質的紙杯。把店裡使用到的塑料,盡可能減到最低,當然還是會有塑料,比如我們的紙杯沒有淋膜,不過蓋子的部分,暫時還找不到替代方案。目前仍然在說服廠商這個東西有商機、看他們要不要做。VWI 現在只是一家小店,可是當我們做出來的東西有聲勢之後,或許可以去感染、影響其他從業人員做這件事。在這之中,提供環保杯折扣,是我覺得我們做得比較過的一件事情。因為說實話,現在在歐美,自己準備環保杯是常識,店家甚至會覺得『這也是你的地球,為什麼要我給你折扣,去保護你的地球呢?』但在成為大家的習慣以前,我想,我還是願意用環保折扣,去吸引大家帶環保杯。」王策笑彎了眼睛,滔滔不絕地跟我們分享關於VWI 的細節,像是建造了自己第一座城堡的孩子,迫不及待向其他小朋友展示。鈞𡩋在旁邊聽得很專心,清澈的眼睛仔細地看著他。

這些年,積極參與世界展望會兒童資助計畫,也曾加入雲南的女童保護活動、探訪尼泊爾當地的孩童,鈞𡩋收起笑臉,嚴肅地說,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,背後的諸多複雜……,彷彿看見了在《一條沒有變成藍色的魚》中,環保鬥士律師司清堅定的樣子。

「我覺得這件事情,就是人類的共業。環保有很多方式,我們會覺得,環境保護好像離我們生活很遙遠。但其實只要少使用一次性餐具,隨手關燈,電腦不用時關掉電源……。很多小事可以著手,但要一直說、一直說、一直說,因為很多人沒有這個意識,甚至偏遠地方的人連飯都吃不飽,要如何做環保呢?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對我來說,只能用自己的力量,或讓我的作品被看見更多,或我在作品裡是不是能去說一些什麼。」人類是善忘的,只能反覆去說,不談很大的動作,每個人都能做好的一些小事,就能改變世界很多。鈞𡩋是這樣想的。

人生第一次拜訪產區,衣索比亞,在那裡、王策看到相同的複雜。因為生存條件不易,不同於中南美洲,衣索比亞選擇了更多傳統而自然的方式進行耕種,王策說:「當然很好,就是用原始的方式,但為什麼會選擇這些方式,其實也是因為他們沒有錢,即使想也做不到,所以種植方式趨近原始森林,也不太砍遮蔭樹。沒有錢剷平地,就自然種在山坡;沒有錢灑藥施肥,就放有機肥。比起耕作,我覺得比較嚴重的,反而是童工的問題。雇用童工,或許在我們的眼光是不好的事情,但莊園主會告訴你,他們雇用這些孩子、這些孩子就活得下去了。」

衣索比亞, 那是個離我們很遙遠的國度,有我們不清楚的社會文化、政經背景,不自以為是地強加我們認知的方式去要求對方,心懷感激地去面對那些犧牲,在協助對方優化產品、取得利潤之後,回過頭,讓他們為自己建立更好的家國,倚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來,自成一個有機體。可能很緩慢,但走得慢一點,或許也會走得久一些。

第七顆行星是地球

一位是法律系畢業,一位是微生物系畢業,在理性思維底下,又在彼此追求的公平正義上顯露感性。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,教養出這樣的性格?

德國出生、台灣長大,接受過東西方文化洗禮的鈞𡩋說:「出國這件事,父母親給我的是世界觀。讓我知道,世界上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,然後有很多不同的選擇,我們認識了多元的文化,再去做自己的判斷。因為在西方,講究的餐盤使用可能多一點,所以母親的習慣是,比如吃蛋,一定會有蛋器,若我們直接拿起來剝殼吃,她就會說吃東西的時候、不要那麼沒有氣氛。她是很重視吃東西氣氛的人。我們的早餐很固定,很歐式,會有很長時間的互動,常常一吃就是兩個小時,餐桌算是一個分享的場域吧,因為這樣的習慣,除了食物品味的養成,我也因此學習到了氣氛,以及與一起用餐的人之間的關係。」

十二歲前往英國的王策,寄宿在阿姨家,由於姨丈是蘇格蘭人,所以全家都按著姨丈的習慣過生活。西方人除了注重餐桌禮儀,也追求有機、食物可追溯性與食物原味,不同於經常調味的台灣,初期讓王策很不適應。後來學習越多,也想要獲得更多這樣的訊息。因為父母的關係,從小就接觸商業咖啡的王策,咖啡之於他,只是空間、咖啡館。是直到真正接觸精品咖啡、接觸希臘與日本的咖啡老師,才喜歡上咖啡。精品咖啡細緻的風味,讓擁有豐富飲食資料庫的王策感覺驚喜,而他的飲食記憶,來自雙親對他的影響,因為父母親都是吃貨,「你可以說你不喜歡,但你不可以說你不要吃。這是我父母的堅持。因為這樣的堅持,什麼都得要吃吃看,讓我很願意嘗試新鮮的東西。」

鈞𡩋對咖啡最初的印象則是罐裝咖啡,作為提神飲料用、專門應付考試前的熬夜時間。大學後開始喜歡咖啡,而真正接觸到所謂精品咖啡,則是2016 年拍攝如懿傳時,認識的一個朋友,在喝過她沖煮的咖啡之後,鈞𡩋才知道手沖有趣又好玩之處,咖啡原來有那麼多層次變化,一如表演。

真正重要的東西,用眼睛是看不見的

王策扮演著咖啡的翻譯者,鈞𡩋扮演著故事的翻譯者,真實演繹著內化成為自己一部分的自己。他們當然會運用一些技巧,也確實都發奮地琢磨過技巧,然而技巧的雕琢外,他們分別詮釋了、在表現上更細膩地傳達動作背後的情感與意念。

「比賽是一個秀,要展演自己和咖啡。但說真的,作為一個選手,我的心態不能是這樣。實際上別人看起來會像什麼,還有我在做這件事情時,我在想什麼, 這其實是兩件事情。大家現在看youtube 會覺得是一場秀,但在那個當下,我只要做一件事,就是服務好我的客人。我的客人就是三位評審。後來我自己當評審,可能大家在場外、比較看不清楚,但選手是不是真的在跟評審講話,我是不是真心想要服務你、給你最好的東西,你坐在評審席,會感覺得到。我覺得這是需要溝通的,它是表演,但這個表演必須是真實的,每一次都是真實的。」對王策而言,不分是在國際展場、世界賽場或是咖啡館現場,表演技巧不是服務的附庸,真誠以待就是服務。

鈞𡩋頻頻點頭,很是認同:「他剛剛說到的那個重點很好,就是真誠。我覺得真誠,是咖啡和表演很像、很像的一個地方。還有一個很相似的地方,是層次。咖啡有各種各樣,表演也是,或我們現在每個人的表現、其實都是一場表演。過程也很像。豆子原有的個性,在不同環境配合下表現;演員找到角色之外,和現場導演、燈光配合,然後呈現。任何形式的呈現,都會是一場表演,都會是一杯咖啡。你可以是平鋪直敘的身體動作,也可以是很有層次的身體語彙。」

看著鈞𡩋與王策乾淨的眼睛,突然想起小王子在他的玫瑰傾注了時間,使得他的玫瑰之於他如此重要的故事。他們傾注時間在真心星球上,想必在夜裡,當他們仰望星空,肯定所有的星星都在對他們微笑。他們,擁有好多會笑的星星,一閃一閃地亮晶晶。

獨一無二的玫瑰

旅行過許多國家,在不同的城市出差,王策喜歡食物原味,喜歡手沖咖啡,喜歡豆子原本的味道。他總是走進有手沖咖啡的店家,也不是懷抱心思去探看別人做得如何,反倒像是尋找一種印記,茫茫星河之中,他安靜下來看看,就會有一支一支豆子探出頭來,與他真心相映的、原始乾淨的。

鈞𡩋則是著迷於不輕易被環境所改變的堅持,一如她飾演過的角色,白色巨塔裡的關欣。那種外表看來古樸的,日本的喫茶店與台灣的老式咖啡館,時常會有一位穿著素簡或筆挺西裝的老者,在吧檯中央,緩慢而堅定地沖煮著咖啡。整間店裡除了咖啡香,空氣中還會充滿烤土司的味道。

她也喜歡在咖啡館,大家互相交流的氣氛。比如在泰國的洽圖洽市集,巧遇來自台灣的聞山咖啡,一邊喝咖啡、一邊興奮地交換了豆子的這種。鈞𡩋喜歡咖啡,家裡一套器具、片場一套器具,隨身行李一定會留有掛耳包的位置。為自己手沖一杯咖啡,已經變成早晨的一場固定儀式,尤其在表演前,她能夠在咖啡裡,感受到自己每天細微的情緒變化。如果說在片場,是自己面對自己的安靜時光,那麼在家裡,就是一種調皮的熱鬧。

「妳煮太久了,只會剩下後面很重的味道!」每當看見母親持續滾煮的虹吸壺,鈞𡩋就忍不住驚呼。

「哼,妳的咖啡都沒有味道。」喜好濃郁的母親,總是說鈞𡩋的手沖平淡如水。

家裡彷彿擺著兩間咖啡攤,一間是鈞𡩋的,一間是作家媽媽鄭如晴女士的。每當鈞𡩋姊姊自上海返台,作為唯一一位客人,坐在餐桌上喝咖啡,不免要面對「誰煮得比較好喝」這樣充滿較勁意味的問題,可愛非常。

相較於擺兩間咖啡攤的鈞𡩋家,王策家裡倒是一間咖啡攤也沒有。當我們驚訝,王策擺擺手笑著回應:「不會,我在家不會煮咖啡。在家除了花草茶、茶葉之外,只有咖啡濾泡包。我都跟親戚朋友說,不要來我家喝咖啡,拜託去店裡。一個原因是,我負責品質控管,只要在店裡,飲品出杯前,我幾乎都會喝過,一天下來幾十口、幾百口的咖啡,我不想要回家還繼續工作。另外一個原因是,店裡的水質經過調整,磨豆機等設備規格也不一樣,既然在店裡比較好喝,為什麼要在家喝呢?」

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奢侈,
就是生命與生命的關係。

小王子去過的星球裡,國王、虛榮的人、商人、酒鬼,每個大人都只在乎自己,沒有人為別人付出、沒有人看顧自己的玫瑰,沒有人想馴養一隻狐狸。小王子來到地球,知道了愛與馴養。如果人類為世界帶來傷害,但願我們仍是捕食情感維生的生物,不必要去選擇天秤上的地球與金條,而是以愛秤量,不被綁架經濟或綁架環保所綁架,不被期待暴力道德勒索。相信自然法則,尊重守護其他生命重要的東西。

「大概是在大學之後,開始意識到,動物們的棲地越來越少、北極熊沒有家了,這些事情是需要改變的。最初只是捐錢,後來當自己有一點知名度,發現影響力這件事情非常有力量,所以開始跟身邊的人和粉絲們說。女性、兒童、女童,對我來說,是要分開來看的幾個大問題,我始終相信小朋友是世界未來的機會,所以一直很關注。過去曾經與一些機構進入蒙古、協助社區改建,看見一些團體幫助當地婦女自給自足。這當中有一個孩子長大離開後,後來又回到這個社區,在教會做一樣的事。曾經受到幫助又回來幫助其他家人,讓我很感動。」當鈞𡩋說著她的關注與感動,讓人想起她在《如懿傳》裡飾演的海蘭。從前的人說人定勝天,然而人定沒有帶來勝利,只帶來災難。疾風中得以留存的樹木不多,往往只有溫柔堅定的草,懂得隨風變化,懂得敬重他者,才不會被摧折,共生於自然。

「我也是在大學的時候意識到的。當時除了微生物專業,也有修讀環境學,環境學的課程裡面,我又是比較針對海洋的,所以對海洋汙染、漁業飼牧等等都有研究。另外是我很喜歡海跟魚,還有珊瑚礁、蝦子、螃蟹,因為很喜歡牠們,所以會想去保護牠們。我覺得在咖啡,我們有一個可以切入的角度是,莊園主在當地是否有協助基礎建設,比如學校、醫院的搭蓋,以及其他的社會回饋,這些是我們購買咖啡的時候可以關注的。不是外力侵入,而是他們用自己的力量,在一個自由市場,自然地茁壯起來。」王策很喜歡魚,魚類是一種沒有邊界意識的生物,沒有國族,相愛便同域雙棲、不愛便各自游開,牠們的群聚只是群聚,牠們的單獨只是單獨,就連死亡也是無拘束的、攀升的,隨著浪動,直到化作春泥、更護海。

「因為飛行,因為墜落,因為擁抱了整個宇宙的溫柔與殘忍,我們才自渾沌中,看見真正的星星」──《風沙星辰》安東尼.聖艾修伯里

文章來源:咖啡誌vol.25〈愛在瘟疫蔓延時 記得咖啡消失的樣子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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